洪蘭教授在為一本書寫序時提及:「我們每個人都會懷念媽媽的菜,除了美味、懷舊,其實還有安全感在內」。也許因為如此,我們常常說「媽媽的味道」,媽媽做的滷豬腳又Q又滑,媽媽做的麻油腰花又嫩又香……即使是再少下廚、不諳此道的媽媽,孩子也永遠記得生病時媽媽親手做的,那一碗白粥的香甜。
但如果是從來沒有下過廚的爸爸呢?什麼是爸爸的味道?
每個星期天早上,我先生都要去離我們家開車半小時的XX肉燥飯,招牌已經斑駁的看不出名字,只隱約有個「肉」字。對於從北部嫁到南部的我,最不可思議的就是早餐又是魯肉又是白米還來碗魚湯這件事,尤其是每次一進店裡,那整盤魚頭的眼睛雪亮的盯著我,空氣裡飄忽的魚腥味,老闆豪爽的拿起整包味素倒進湯裡……都讓我對這家店是敬謝不敏。孩子出生之後,我藉口這家店沒有嬰兒座椅、兒童餐具,來來往往熱騰騰的湯更是有燙傷兩個寶貝的風險,我努力說服先生隔壁咖啡館的brunch是這麼慵懶優雅,而他也覺得蠻有道理的……於是星期天早上他把我們母子三人留在咖啡館,自己風雨無阻的去吃肉燥飯。
我想這家店一定是有什麼魔力,能讓我先生對方圓百里超過三十家的肉燥飯視若無睹,是因為魚湯最新鮮、肉燥油嫩肥甜?或者是,那一大包白色粉末裡裝的不是味素,而是……?
有一個假日,出門時在電梯裡遇見同住一棟樓的先生大哥,他說正吃完早餐回來,我先生問:「是那間嗎?」大哥點點頭,理所當然。出了電梯後我先生說:「你看,大家星期天早上都是吃這個。」
這一次我拉著先生說,我們跟你去。
店裡的生意還是這麼好,老闆娘坐在小凳子上處理一大盆的血淋淋的魚頭魚肚子,我趕緊別過臉去,跟自己說,這多麼新鮮啊。
兒子小小的個兒坐在搖晃的塑膠椅上吃滷蛋,他把蛋黃丟給媽媽,自己吃著蛋白,然後努力的刮下魚肚子柔軟的油脂部位放進嘴巴,我先生一邊沈着臉說不准挑食,一邊為他檢查有沒有魚刺。老店裡萬頭鑽動,多的是像我們這樣帶著小孩的家庭。然後一對父子在我們身邊坐下,滿頭白髮白眉毛的父親看起來十分嚴肅,和中年兒子沒說話,各吃捧著一碗飯沈默的吃著,他們很快地用完餐,走出店裡的時侯父親差點在有點溼滑的地板上跌跤,他兒子迅速走上來攙扶父親,老爸爸不高興的甩開兒子的手,說:「我自己會走啦。」
我在心裡想這父親也真是倔強,先生卻笑了,他說:「我爸也是這樣。」
我不知道為什麼覺得有些酸楚。
我的公公在兩年前過世了。
發病不到一年就撒手人寰,而在此之前一直是個說話最大聲罵人最給力的權威父親,口頭禪是「我就不相信我兒子會飛天會鑽地」(非常深奧的台語,意同我兒子無三小路用)。可是如果有人敢說他兒子一點點不好,第一個跳出來的就是他,「我的兒子只有我能打我能罵」。
公公沒有下過廚、做過飯,可是他會在每個星期天早上帶著孩子們一起去吃肉燥飯,他會盯著兒子的肚子說「最近比較胖噢」,一邊點一塊肥美的五花肉放進他碗裡。女兒可以撒嬌說:「不要啦我要減肥」,做兒子的不可以說不,有些事,就是特別屬於父親和兒子。這些都變成了記憶裡「爸爸的味道」。有一天兒子有了兒子,他帶著他到這家店,點一碗肥瘦各半的肉燥飯,配上熱的冒煙的魚湯……
就像我每次回到老家,從來不肯為任何餐廳排隊的我,也會與一大堆觀光客擠在小小的肉焿店。觀光客吃的是「在地美食」,而我吃的是兒時記憶。這就是為什麼小吃讓人念念不忘的地方吧,因為你會聯想起最愛的人曾經坐在你的對面,而店裡瀰漫著的食物香味,是那麼接近他的味道。
一:斑駁的招牌
二:清亮的魚眼睛
三:有時候就想來一碗薑絲魚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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